衍圣公孔德成关于中华文明探源的考证论文《自土沮漆解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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編者按：孔德成先生自一九五五年起，在臺灣大學中文系及人類學系兼任教授，開設“三禮研究”、“金文研究”、“殷周青銅彝器研究”等課程。關於周文明源頭的考證，也是孔德成先生十分關注的問題。在本篇論文中，孔德成通過對《詩經》、《孟子》、《史記》、毛《詩》、齊《詩》、韓《詩》、《漢書·地理志》、《水經注》、《說文》、《毛鄭詩考正》以及漢代碑刻相關內容的綜合考證，結合陝西地理，探尋周人最早的遷徙路徑。前輩學人治學風範，於此可見一斑。本文原發於《說文月刊》第3卷第10期（1943年5月），編選自孔德成先生的學生葉國良教授整理、中華大成至聖先師孔子協會編、（臺灣）藝術家出版社2018年出版的《孔德成先生文集》。

孔德成先生在臺灣大學文學院第五研究室。

《詩·大雅·緜篇》中，述周太王自邠遷於岐下之事曰：

緜緜瓜瓞，民之初生，自土沮漆。古公亶父，陶復陶穴，未有家室。

古公亶父，來朝走馬。率西水滸，至於岐下。爰及姜女，聿來胥宇。

其詳細情形，以《孟子》所述為最備，〈梁惠王篇〉曾顧及其事。其文曰：

昔者大王居邠，狄人侵之，去之岐山之下居焉。非擇而取之，不得已也。

昔者大王居邠，狄人侵之。事之以皮幣，不得免焉；事之以犬馬，不得免焉；事之以珠玉，不得免焉。乃屬其耆老而告之曰：「狄人之所欲者，吾土地也。吾聞之也：君子不以其所養人者害人。二三子何害乎無君？我將去之。」去邠，踰梁山，邑于岐山之下居焉。邠人曰：「仁人也，不可失也」。從之者如歸市。

由《孟子》所說，証知太王原居於邠，後乃遷於岐山之下。〈綿〉之詩亦言至於岐下，但未言是否從邠遷去，而止有「自土沮漆」一語。

其後太史公復參合《詩》及《孟子》之文，而於《史記·周本紀》中述之曰：

古公亶父，修復后稷、公劉之業，積德行義，國人皆戴之，薰育戎狄攻之，欲得財物，予之，已復攻，欲得地與民，民皆怒，欲戰，古公曰：「有民立君，將以利之，今戎狄所為攻戰，以吾地與民，民之在我，與其存彼何異？民欲以我故戰，殺人父子而君之，予不忍為。」乃與私屬，遂去豳度漆沮，止於岐下。

史公「度漆沮」之說，乃從「自土沮漆」語中化出，沮漆是否漆沮，自土沮漆究作何解？本篇所討論者，即此問題。

按毛《詩》解自土沮漆云：「自，用；土，居也。沮，水；漆，水也。」《正義》申之云：「〈釋訓〉云：由，從；自，此，由訓為用，故自得有用也，土地人之所居，故云土居也……〈禹貢〉雍州云，漆沮既從，是漆沮俱為水也。或言漆沮為二水名，《漢書·地理志》云：右扶風有漆縣，云：漆水在其縣西，則漆是一水名，與沮別矣。」按此，是毛《詩》明以沮漆為二水，《正義》則是一是二，不能決定，然於自則作用解，於土則作居解，固無異義。

今按史公以沮漆為漆沮，及毛公以沮及漆為二水，皆與詩義不合，《史記·禹本紀》云：「導渭水東北至涇。又東過漆沮，入于河。」是漆沮在涇水之東。《水經·沮水》同：「沮水出北地直路縣，東過馮祋祤縣北，東入於洛。」是沮水亦在涇水之東，後人或謂漆自漆，沮自沮，或謂漆沮合流，統曰漆沮，但無論為一水為二水，其在涇水東則無疑，而豳地則在涇水之西，去此甚遠，故知史公及毛公之說，皆非是也。

其次：自之訓用，土之訓居，亦實牽強，《正義》因〈釋訓〉由訓為從，因念自亦訓為由；故自亦應訓用。又謂土地為人之所居，故土應訓有居，穿鑿至此，亦何克供人置信哉？

然則自土沮漆，究作何能？曰：即「自杜水往漆水」而已。今論證其說：

（一）土杜古通由，土謂杜水也，《漢書·地理志》杜陽下注云：「杜水南入渭，莽曰通杜，師古曰：《大雅·緜》之詩曰：『人之初生，自土沮漆』，齊《詩》作『自杜』。」是此土字即杜字，本證一也。〈豳風·鴟鴞〉：「徹彼桑土。」相臺本附《釋音》云：「土音杜，………韓《詩》作杜。」是土杜通用，此旁証二也，漢之杜陽，即周豳岐地所屬，其地正有杜水，故曰，土，即杜水也。

（二）漆，豳地之漆水也，戴東原《毛鄭詩考正》云：「按此漆水在涇西；與〈禹貢〉、〈小雅〉、〈周頌〉之漆沮水，在涇東渭北者，中隔涇水，………豳地在涇之西南，《詩譜》云：岐山之北，原隰之野是也，漢右扶風之漆與栒邑是其域。漆下云：水在縣西，蓋〈漢志〉漆水，正與〈緜〉詩所言，始居於豳合。」按戴氏此說甚諦，漆乃豳地之水，非涇東之漆沮水也。

（三）沮，同徂，往也。按沮、徂等字，古但作且。〈漢婁壽碑〉云：「榮且溺之耦耕」，且即《論語》長沮之沮，是且即沮也，《詩·鄭風·溱洧篇》：「士曰既且」，《釋文》曰：「且，往也」，《周易·夬·九四·爻辭》：「其行次且」，即「其行趑趄」，是且又即徂（徂，趄同）也，蓋古者字少，且以一字當數義，又同音文字，往往通用不別，若此類者，本無足異，故甲骨文及金文，或以且作祖，或以且作俎，《韓非子》以范雎作范且（見〈外儲說左上〉）。先秦經籍，此類例證甚多，蓋此《詩》原文，本作「自土且漆」，後人略且往之義，見其與漆沮文，遂以沮訓之，寖假而寫為沮耳。

（四）自○徂○，為《詩》中之習用語也。〈大雅·雲漢〉之詩曰：「自郊徂宮」，謂由郊往於宮也，〈周頌·絲衣篇〉曰：「自堂徂基」，又曰：「自羊徂牛」，謂由堂往於基，由羊往於牛也，自、徂皆動詞，其下二字皆名詞，而自徂漆之語，其句法適與上舉三例同，則土為名詞，沮為動詞，決無疑義也。

就以上四證言之，則「自土沮漆」之為由「杜水往漆水」，斷斷然矣。

蓋杜水在杜陽，杜陽在今陝西麟遊縣，《漢書·地理志》，謂漆水在漆縣西，《說文》云：「漆水出右扶風杜陵縣岐山。」《水經注·漆水篇》云：「雍水又東南流，與橫水合，水出杜陽山，謂之杜陽川，東南流，左會漆水。」杜陽川蓋即杜水。是杜、漆二水，同流經杜陽，其下游且合流，而漆在杜之東南也，《詩譜》稱豳地在岐山之北，原隰之野，則正當漆陽附近，以斯證之，乃與詩義，妙合無間，蓋杜陽之南，即為岐山，地望非遙，故得「率西水滸，至於岐下，」若纔涇東漆沮之水，再而返乎岐山，則非但山川悠遠，跋涉匪易；且率西水滸，亦上得抵潼關以西，不得至於岐下也。

總上而論，《孟子》太王居邠之說，最為允當，太史公以漆沮當沮漆，毛《詩》以漆沮為二水者，皆誤解詩義也。

《說文月刊》第3卷第10期（1943年5月），頁169、17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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孔垂长和至圣孔子基金会

孔垂长是孔子第 79 代嫡长孙、第二任大成至圣先师奉祀官，在社会上有“当代衍圣公”之称，被海内外有儒学情怀的人士视为孔子道统在当代的精神象征。衍圣公是宋朝以来历代皇帝对孔子嫡长孙的封爵，1935 年中华民国政府将衍圣公改为大成至圣先师奉祀官，其为民国政府唯一世袭的特任官。孔德成先生 1949 年迁台，2008 年 10 月在台北逝世，其长孙孔垂长于 2009 年由台湾最高领导人马英九任命为“大成至圣先师奉祀官”。

孔垂长每年 9 月 28 日孔子诞辰纪念日以奉祀官、主祭官身份出席台北孔庙的祭孔大典，清明节期间主祭曲阜市的尼山春季祭孔和孔林家祭；2011 年在台湾发起设立中华大成至圣先师孔子协会，2014 年在大陆设立至圣孔子基金会并亲任会长，在台湾、大陆等地开展了很多有影响的儒学社会活动，先后与北京大学、山东大学、武汉大学等高校开展了学术交流，并受聘担任尼山世界儒学中心名誉理事长、孔子研究院永久荣誉院长、山东大学名誉教授、曲阜师范学校名誉校长、世界孔子后裔联谊总会名誉会长、中国孔庙保护协会名誉会长等荣誉职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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